她又死了,一次,又一次。
她也该习惯了。
卓华跪坐在瓦砾中,抱着那不成形的躯体,衣袖将无神瞳孔掩上,教对方眼中不再映着这人间地狱。
初时尚能控制心绪,她不言不语,只是低着头,感受冰凉的温度。
「你说,我此次做得好吗?」她喃喃自语,心在幽冥之间,「续命八年,仍无法善终……是否该把你绑在身上才够呢?」
思绪至此,她咳疾忽犯,猛烈如浪涛滚滚,鲜红血花自口中绽开,落到自己的袖口上。
她放开洛屏安的身体,轻声地笑起来,清脆如琉璃撞击声。墨仔忽然向后一跃,用敌视的眼神瞪着师父。
劲风袭过,她的笑声裹在风中,逐渐变得低沉嘶哑。她的皮肤也从近乎透明的白迅速转黑,好似晒成古铜的顏色,转瞬间站在眼前的彷彿是不同的人。
她张望四周,眼神最终落在不远处的墨仔身上,「呦,这不是人族的走狗吗?」
她还在笑,却是勾唇露齿那种邪气的笑,站立时的姿态高傲而外放——才像一个千年的妖族。
墨仔还未答,她低头看见洛屏安的尸体,喔获地笑出声,用脚尖轻踢那不成形的头骨,「又死啦?真是蠢,死吧死吧!人族最终都要死得悽惨啊!」
墨仔从喉咙深处爆出一声吼,下一瞬间他已经窜到师父身前抱走洛屏安,又迅速离得远远的,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师父身上。
他也不知道眼前人还能不能被他称做师父,仍硬着头皮开口,「师父,请回来。」
「回来?为师不是很懂你的意思呀。」卓华一手抱胸、一手支在下巴上,指节轻抚,挑起一边的眉,「你认不得师父了吗?快过来,让我看看你哪里出了问题。」
墨仔脚下的碎瓦间猛地窜出许多苗尖,枝芽虽嫩,密麻麻地缠上他的脚背,而后又迅速成长、彼此纠结。几秒的时间内,墨仔的腿就被绞在树木与绿叶中,难以动弹。
他虽是卓华的徒弟,但并非任其宰割的鱼肉。墨仔以单手结印,凑到面前吹了口长气化为火蛇,火苗兇猛,将束缚自己的妖木驱散。他又退出几尺的距离,把洛屏安放在稍微平整的地上。
卓华却对他们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,也不追击,食指轻飘飘地指过来,低声道,「目盲。」
墨仔的视野陷入黑暗,他知道这只是幻觉,而製造幻觉并非卓华修习过的法术。他蹲下稳着身子,咆哮道,「狃执!」
「犯不着动怒,我可什么都还没做呀。」狃执的语调带着懒洋洋的从容,「好不容易能喘口气,你就可怜可怜我这糟老头,嗯?」
「你不需要放风!」墨仔的性子向来温软,少有如此兇悍的时候,「滚回去!」
「唉,我不过就是想知道现在是何朝何代罢了。这样吧,你告诉我这些日子都发生了什么事,然后我就让你师父回来,如何?」
「你能信吗!」
「当然能呀!你也知道,我受制于这副破化型,又怎么能敌得过你呀?」
墨仔恼怒地低吼一声,他最听不得有人詆毁自己景仰的师父。
幻术是最难应付,解法却也最为单纯的法术。解法有二——一是以远远胜过对方的灵力压制,二是心智足够坚定方可破除。
显然墨仔只有后者可以选,幸好他的优势便是足够纯真。他乾脆将眼皮闔上,右手结无畏印,身陷黑暗而心神安。
狃执还在说些什么,他完全没听进去,却靠着一双耳朵定位狃执的方向。他左手结丹火印,一口气化为火焰窜去。
「真是的……好歹听我说话呀。」狃执从容不迫地站着,任火焰在身周包围成圈。
毕竟是卓华的化型,他有恃无恐。
「喂喂,不然我解了你的幻术,你就让我出来一天呀。」
见墨仔不理不睬,只管寻声向自己走来。他知多说无用,伸出两指指向墨仔,又使用幻术,「耳闭。」
他指挥卓华的灵力,如同用非惯用手写字。幻术已不起效用,墨仔不受影响,狃执幽幽一叹,「唉,真是没用。」
墨仔踏入火圈,耳朵警戒着狃执的动静,一边绕着圈子。狃执态度从容站在原地,「好嘛好嘛,我给你解开幻术呀——目明。」
视野重见光明的那刻,墨仔的腰间一阵剧痛,他低头,惊骇地发现尖锐的枝枒贯穿了腹部。这还不够,体内像是被撕扯的痛不断翻腾,他运起全身灵力,极力遏止鑽进身体的植物生长。
狃执咯咯笑着,声音轻快愉悦。
烈火断开枝干,墨仔忍痛衝到狃执身前,狃执再度唤出许多枝条捆住墨仔四肢,逼他定在自己面前。
在墨仔再度以丹火灼烧束缚的同时,狃执叹了口气,以无奈的语气道,「愚蠢,你师父让我落入这般不生不死的境地,你还真以为她是甚么好人?」
只一句话的时间,墨仔右手奋力挣脱,食指朝天打出期剋印,猛然推至狃执心口。
却见狃执挺直身躯接下这一印,并无挣扎举动。他的肤色渐渐转白,一双眼睛仍幽幽地盯着墨仔,有怨恨、有不甘。